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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刷牙的時候看到鏡子裏人都走了樣,言夏還是準點到達了機場。登機前看到周朗的微信,他說:“你的電話沒人接;我有事找你,急事;見字回話。”言夏筋疲力盡,只當是沒有看見。

毀滅吧,她想,這個該死的世界。

三個小時的飛機不算久,但是言夏實在一步也不想走了,就近開了個房,昏天暗地睡了一覺;醒來覺得整個世界安靜極了,拉開窗簾往外看,原來是天已經黑透了。手機也很安靜,沒有電話。

轉開微信才看到周朗的留言,簡直在刷屏。過濾掉無效信息,簡而言之就是兩件事,一件是“一直在打你電話,沒有人接”;一件是一張照片,照片裏小小一只模型船,像是在哪裏看見過。

底下標註了三個字:打撈船。

言夏楞住。

過了許久方才聽到黑暗裏的呼吸。她想起來,是鄭家小姑娘拿給她的模型船。小姑娘當時說:“這個給你,你別讓二叔趕媽媽走好不好?”——她當時以為達不到的數字,周朗終究為楊惠做到了。

真是感天動地,人間真愛。言夏也不知道要不要唏噓一下。她給周朗回了條微信:“我回國了,電話卡還沒有換過來。”

周朗腦子裏錚然響了聲。他來不及打字,直接按下錄音鍵:“不會你之前沒收到銀行短信也是因為這個吧?”

他像是等了足足一個世紀那麽久才等到回話,就一個字:“嗯。”

“為什麽不跟我解釋?”

“沒必要吧。那個船怎麽回事?”

周朗森森覺得言夏這麽個性子,能夠不缺胳膊不少腿安然無恙長到這把年歲絕壁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直到手機黑屏,玻璃上映出上翹的嘴角才發現自己在笑——而且笑了足足至少有五分鐘。

重新解鎖手機,對話框裏還是空的,他打了一行字:“傳說,婆羅洲和蘇門答臘之間的海域裏藏了一座寶藏。”

“然後呢?”

“鄭磊生前和親族之間最大的矛盾在於他投資了一只打撈船隊,有四五年了,從無到有,投進去天文數字,連個響聲都沒有。”

“很正常。”言夏回答說,“找上十年一無所獲的也不在少數。”

“在跳蚤市場那個做假汝瓷的男人你還記得嗎?”

“周朗你無恥!”

“他之前那個定瓷底是偷來的,他打算多偷幾個賣給你,被抓入獄了;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他。”

對話框裏沈默了片刻。

周朗又打出一行字:“看,言夏,你也不是那麽信任我。”

言夏還是不說話。

周朗又說道:“我要真截胡,就不找你了。”

“不找我你們找得到東西?”言夏打了幾個字又刪掉。

“你心裏也清楚,這麽大單生意,你一個人吞不下的;沒有我,難道你打算直接和楊惠做生意?”

“那我不如去找鄭森,沒準兒他肯吃美人計。”

“別傻了你算什麽美人;過來吧,我給你買了機票。剩下我們面談。”

這個混蛋說她不算美人!言夏恨得牙癢癢;不過她這會兒也沒心思氣惱;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最後倒在床上。這就是她去室利國的目的,原本以為沒指望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峰回路轉。

想到還要再和周朗、楊惠這樣的小人合作,言夏簡直覺得日月無光。

但是她還是笑了。

24小時之內坐了兩次飛機,腳步都是虛的。遠遠看到出口,言夏低頭發了條微信:“幫我喊個車。”

周朗回了個問號。

“我不能坐你的車。我對你有點……”言夏考慮了一下措辭,“ptsd。”

“什麽叫ptsd?”周朗當然知道創傷後應激障礙。

“就是……惡心想吐。生理上惡心想吐,我也不想。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周朗不敢置信地擡頭。那人扶著行李箱站在大廳裏,距離他起碼50米。皺巴巴的T恤,頭發幹枯,面色無光。他想起來,她和林深吃飯的那個晚上,她第一次嘔吐似乎確實是在他靠近之後。

她當時也確實一再沖他喊“你別過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還是迅速回覆她:“你胡扯——你對韓慎都沒這麽大反應。”

“你怎麽知道沒有。”

周朗發現她這個話完全無法反駁,不覺指尖僵硬:“你的意思是,要保持距離?”

“嗯。”

“多遠?”

“3米吧至少。別和我說話,我不想聽你的聲音。有事咱們打字就行。非要共處一室我會戴口罩。不過K城這天氣你懂的,我們就不要彼此為難了。”

周朗給她訂的酒店,還是之前那家。前臺小姐看到她笑得可甜了:“歡迎回來,言小姐!”

周朗坐在大廳裏給她發微信:“你先休息?”

“謝謝。”

嘴裏有點苦,周朗決定去隔壁吃只泡芙。

這家泡芙很有名,他問過言夏要不要試,言夏當時就拒絕了:“泡芙太甜了,膩。”他吃了一口,發現確實膩。

他坐在蛋糕店裏發微信:“這不公平。”

“什麽叫公平?”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把我當成假期。”他找不到更合適的詞。東亞人的人生容錯率太低,日常謹慎;唯有假期有放飛的餘地,如美夢一場,天高雲遠。是她想要度假。他被她的喜悅迷惑。

“我沒以為你不知道。”

“你也沒多信我。”

“你說得對。”

“但是你——”

“我說了我也不想!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有人說,這個世界上有三樣東西無法掩飾,貧窮,咳嗽,和惡心。”

貧窮,咳嗽,和愛——“言夏你這張嘴還能更損一點嗎?”

“我還能!”

周朗:……

周朗決定關機,免得被她氣死。

楊惠的意思是讓言夏上山,還住原來的地方,方便合作。言夏不肯:“我對鄭家ptsd。”

周朗覺得他都能對ptsd這個詞ptsd了。

最後楊惠屈服,在酒店訂了個會議室。她問周朗:“你真確定她手裏有線索?”

“我確定。”

楊惠不明白周朗對言夏的信心從哪裏來。她這會兒覺得言夏像個江湖騙子。

周朗的理由簡單粗暴:“她師從於國內數一數二的古瓷專家。”

“那我們為什麽不直接找她老師?”老學者老專家總不至於像這個女孩兒這麽難搞。

周朗不吭聲。

“你是不是對她……”

周朗嘆了口氣,他剛問她中午想吃什麽,她說想吃霸王龍。

言夏開口要兩成,楊惠不同意:“言小姐這是空手套白狼。”

言夏清咳一聲:“海洋考古學家彼得坎貝爾說,海洋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館。誠哉斯言。”

“1985年,有個叫弗希爾的美國人在哈瓦那海域找到了1622年的西班牙沈船“阿卡托夫人”,這艘船上有40噸財寶,其中黃金8噸,寶石500公斤,當年估價4億美元,弗希爾一夕暴富;”

“1988年,英國打撈公司奧德賽發現了1694年沈於直布羅陀海峽的“蘇賽克斯號”,這艘在當年肩負用財寶拉攏意大利薩伏依公爵加入反法聯盟任務的海軍艦隊估價24億英鎊,那是1998年。”

“2014年,美國奧德賽海洋勘探公司在美南卡羅萊納海域打撈起沈沒了157年的蒸汽船“中美洲號”,找到100枚金幣,45條金條,以及重達36公斤的金粉,光是金幣都值100萬美元一枚。

“……沒我這雙空手,楊小姐可以試試再找十年。”

楊惠沈默。

她原本主修藝術史,沒畢業就和鄭磊結婚,多年全職太太;要說做太太她是絕對稱職,社交場上沒少幫丈夫。但是商業是商業。時代變化這麽快,正經商場驕子打個盹都可能錯過末班車。

她不明白為什麽丈夫執意要找這艘傳說中的沈船,打撈上來就能解決公司當前的各種問題嗎?她不知道。鄭森和兩個叔叔,包括他母親都認為這是個錯誤的決策。但是她的執念在於這是他的遺願。

她對商業沒那麽在行。一艘航行了近半個世紀的巨輪上有多少沈屙她不知道;它最終會沈於哪個螺絲釘的斷裂也沒有人能夠預見;她抓住這根稻草,仿佛它能生成她們母女安身立命的資本。

“我拿什麽信你?我這裏投下去幾個億,人工,設備,時間,言小姐,你沒有任何可以給我看的東西。”

“我確實沒有。在合同簽訂之前都不會有。楊小姐,你之前的投入與我無關,不是我讓你投的,我現在立刻買機票回國不影響楊小姐的投入。”

“我和你簽訂合同,就能保證——”

“不能。”言夏爽快地回答她,“但是楊小姐也沒有損失。除非楊小姐把機票、酒店算在損失範圍之內。”

“我沒那麽小氣,但是——”

“這不就得了。楊小姐可以理解為我手裏有個藏寶圖,如果找到東西,你分我錢;找不到,我不取分毫。我賠進去的是時間精力,楊小姐損失還不如我——反正打撈船每天停在那裏也是虧。”

“3個點,不能再多了!你手裏那張藏寶圖也就半吊子,沒有阿朗給的線索你拼不起來。”

“他手裏的線索是我給的!”言夏心裏也慪。信息在她和他面前是不對等的,她找線索如瞎子摸象,他能輕而易舉拿到她找不到的東西,“10個點,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又白跑一趟。”

“我上次也沒讓言小姐白跑。”楊惠不客氣地說。

價錢談不攏,雙方一致同意先轉第二條;言夏要求天歷拍賣,這條就算楊惠肯應,周朗也不肯;雙方都心知肚明是用作緩沖——結果必然是天歷和永嘉聯合拍賣,言夏和周朗聯合主槌。

“拍賣場地……”楊惠讀出來,“公海?”

言夏冷笑:“貴國規定,非本土拍賣師不得主槌。如果楊小姐同意移去我國,我沒意見。”

楊惠:……

周朗默默打一行字在公屏上:“借用大使館的場地怎麽樣?”大使館屬於國家租借,享有國家主權。

“可。只要你能借到。”

一致通過。

第四條就很意外了:言夏要求定向拍賣。

楊惠沒聽說過:“什麽叫定向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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